年,曾有一则关于中国人婚内性生活的调查,结果显示,每月连一次性生活都不到的人为28.7%,而近一年里一次性生活都没有的夫妻占到6.2%。
如果这个数据准确的话,也就是说,在国人的婚姻里,每4对夫妻里,就有一对正在经历“无性婚姻”。
这数据让我感到惊讶,因为就是千年前被盛誉为“至圣先师”的孔子都知道,这种状态悖于人性常理,所以才教导弟子说: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故欲恶者,心之大端也。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
也就是说,即使对把“礼”看得最重的孔子来说,这男女欢爱之事,是与人要吃喝,并列为人性里难以压抑的原始欲望的。
重要的是,这些欲望,就算表面上看不出来,无法揣测,但也会隐藏在内心深处。
那么问题来了,除去那些各式各样的口头原因。
在一段婚姻里,真正决定夫妻选择继续无性婚姻的原因是什么?
是爱吗?
年,“徽帮”作家李平易“文房四宝”小说之一《巨砚》出版,被第四代导演刘冰鉴买了下来,与北京电影学院青年电影制片厂合作改编成了电影《砚床》。
这部电影不仅为他带来两项电影金鸡奖提名,还凭此片一举叩开了北京电影学院的大门,甚至意外创下一个足以骄傲的记录——自新中国自建国以来,第一部被好莱坞高价购买海外发行权的国产影片。
原著《巨砚》,只是讲述了在礼教森严的封建社会下,一个无后的老太太死守一张承载了她一生酸甜苦辣的砚床而引发的抨击“礼教吃人”的寓言式故事。
而刘冰鉴用镜头进行巧妙改编,大胆地用烟雨江南小镇宏村,静逸秀丽的徽派建筑之美,去反衬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故事——一个被封建社会礼教摧毁的女性故事。
如此,这个一把揭开了国人人性礼教下欲望“遮羞布”的伦理电影《砚床》,或许会给我们一个刺入内心深处的答案。
婚姻的真相:有爱无性,也能维持夫妻继续?
徽州,烟雨小镇,一条小巷。
17岁那年的春天,姑娘玉莲拿着一个小包袱慢慢地走着,因为她又一次要去典当。
这个本出生于苏州大户的小姐,却因为家族的渐渐没落,又想维持体面,只好一次又一次靠着典卖首饰度日。
这一天,典当出来,她漫步在当铺门口湿漉漉的雨巷里,随意抬眼瞥了一眼。
正好与坐着黄包车路过的当地大户吴家少爷擦身而过,眼前一闪而过的明媚,让吴少爷不由自主地回首相望。
这一眼,让他们一见倾心,再见齐眉。
很快,玉莲就嫁给了吴少爷。
吴少爷是个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虽然只做着份美术老师的工作,没什么抱负,但胜在会疼人,让玉莲又一次重回了当初不愁吃穿的优渥生活。
衣食无忧之下,他们越发如胶似漆。
开心时,吴少爷会牵起妻子的手,亲密地拥着她,教她跳让人脸红心跳的新式西洋交际舞;
兴起时,见到妻子梳妆,也会笑闹而温柔地拿起螺子黛,为妻子细细地描眉;
浓情时,会把妻子放到他最爱的砚床上,为她美美地拍照,充满爱意地用画笔,一寸寸描摹她最美的样子。
最开心是夏天,吴少爷带着妻子一起睡在他最喜欢的砚床上,冰冰凉凉非常消暑,夜晚他们相拥而卧,赖着凉,也就不怕酷热了。
可是,玉莲却对砚床不喜,因为她第一次坐上砚床时,就立刻感到一阵刺骨的凉气直冲脑后,后来坐久了,会感到似乎连关节都隐隐发冻,入夜更是寒凉刺骨,但丈夫喜欢,玉莲只好夫唱妇随。
就这样,婚后的他们,很是浓情蜜意地度过了一段美满的生活。
可惜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份甜蜜之下,有一份难以启齿的夫妻问题——他们不能过夫妻生活。
倒不是玉莲碍于礼教,会连连推辞,而是丈夫根本没有反应。
就算玉莲如何情动,丈夫也时常挑逗,但每每玉莲被挑起欲火准备好承受时,却总是被丈夫一句:“算了,我们还是睡吧。”的冷水浇熄。
因为爱,所以玉莲总是默默承受,不仅一方面以自己为挡箭牌,为丈夫找了很多汤药;也在另一方面在心里为丈夫开脱,尝试理解他的难言之隐。
但即便如此,他们的婚姻还是摇摇欲坠。
因为嫁过来却久久没有怀身孕的夫妻,接到长辈的严厉训斥,封建社会里,尤其是在宗族礼教尤其森严的徽州,“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绝不止是一句可以商量的空话。
程朱理学从此地诞生起,就一直统治着这里的人,对于当地人来说,娶妻的作用,就是用来传宗接代的,生不了孩子的女人,是没用的。
但很遗憾,不管他们如何努力,吴少爷把汤药喝到吐,两人还是不能完成哪怕一次夫妻生活。
而长辈们一次又一次地施压,甚至不惜以“无子不能继承家产”要挟,对他们下最后的通牒.....
如此,玉莲和吴少爷,有爱无性的婚姻该何去何从?
墨条与砚:礼教与欲望之争,是时代的一曲挽歌
影片的名字叫《砚床》,原著也把这个故事取名为《巨砚》。
那是因为在徽州,因为千百年来书香盛行,逐渐形成了特别的“耕读文化”,其中,因为地利优势,当地出产的歙砚,尤其珍贵。
于是砚台,对于当地人,尤其是对那些大户之家来说,它是象征一种家族兴旺的希望传承。
而墨条则是一种“吉祥”的象征,因为他们相信,用上好的墨条在极品的砚台上磨出的墨,粘之就能写出锦绣文章,考上科举做官,兴旺家族。
而这一点,也是让整部电影得以“立”起来的初衷和基础。
如此,拥有砚床的吴家,无疑是以此为傲的,于是就能理解吴少爷为什么如此喜欢砚床,因为砚床象征兴旺的家族,也说明占有砚床的他就是家中的延续者。
于是传宗接代也是他身为家族的继承人,必须要做的。
但摆在他们眼前的是最大难题是,在这个封建礼教森严的社会(家族)里,他们真的能只凭借爱,就能继续维持这场“无性”的婚姻?
不,不行的。
在影片里,不管是玉莲限于现实的礼教压力,还是吴少爷需要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他们都需要一个孩子来继续维持目前的生活与婚姻。
于是,吴少爷提出了一个在他看来“最好”的解决办法——选个男人(阿根),让妻子借“种”生子。
因为在这个礼教森严的社会里,生了可以继承家族的儿子,作为男人才是完整的。
在他的观念里会觉得,“只要你做了母亲,谁还能怀疑我不是孩子的父亲呢?”
“求子”(希望有灵性的砚床保佑)而对本就经历过家族没落艰难的玉莲来说,如果不能生一个孩子出来,继承吴家,那么她可能会再次经历当初靠典当度日的凄苦生活。
何况,自小受到的传统礼教告诉她,做女人,为妻子的本分就是传宗接代,如果不能,她就不能算是“完整的”。
于是,她妥协了,不管是出于爱,还是出于想要继续着举案齐眉的美满婚姻。
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以为一次就能完成的妥协,最后却因“开闸”,而一发不可收拾。
是的,初尝云雨的玉莲,似被打开了身体和内心的某种开关,被压抑许久的欲望本能,终于得以释放,那一晚,她的生理第一次被满足,那一刻她才觉得自己是女人。
从此,人性本能终于被释放,她由妥协,转为期待,一次次站在屋外,等待着丈夫的“安排”。
床,是承载每个人必须花费近1/3生命去睡觉、造人的用具,在影片里的“床”,却是一方永远冰冰的巨砚。
于是,其实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开头,吴少爷因为砚床失去能力,而玉莲也因为砚床,注定一生会以悲剧收场。
是呀,即使为了尊严,为了传宗接代,为了维持婚姻和生活,对于一个丈夫来说,亲眼看着,亲手送出妻子,还是一份难以忍受的身心折磨。
那天,他推开了窗,看到的“景象”让他再也不能忍受。
于是,吴少爷决定放弃,他想试试为自己,为妻子争取“做人”的权利,因为这些年所吸收的“西洋”观念告诉他,人是自由的。
影片对“窗”的设计,不止是暗示女人悲剧的即将来临。
更重要暗喻,其实是一种“开放”,就像开头吴少爷教妻子“暧昧”的西洋交际舞的铺垫,说明吴少爷其实是个接受了西洋教育,“半新半旧”青年。
放音乐,教跳舞他一面深受自小封建礼教的传统教育熏陶,一面又被“先进”的西洋观念所吸引,而引发了连他都似乎没有察觉的“觉醒”,于是,他才会在一开始只是选择送走阿根。
而在玉莲的心中,这个让她“完整”的男人阿根,是她人生中最后一份执念,于是在得知丈夫会送走阿根时,她会鼓起勇气,把墨条赠予他,做一次“人”,正视自己人性本能的欲望,试图以此冲破封建礼教的抗争。
(墨条,在徽州、江南一带,尤其是书香大户,有点定情信物的意思,女方向男方赠墨,是隐隐表达一种许嫁的暗示。)
可惜,她终究没能成功,墨条被摔断了,或许是阿根根本“不懂”,或许是他明白两人没有未来,但根本原因,其实是两人之间除了人性本能的欲望相交之外,更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爱和其他。
更重要的是,在那个封建礼教森严的时代下,他们这种关系,是不会被世人理解,也根本不容于世的。
何况,阿根只是个“下人”,时代让他生来就低人一等,不仅是作为仆从身份的低下,更是一种身处那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里,他的出生,就决定了“注定”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而这样的人,会更加缺乏礼教的束缚,通常难以抵挡本能欲望的侵袭。
就像那一天,原本应该一走了之的阿根,还是选择大胆而疯狂地背着吴少爷,在青天白日就敢和少奶奶,堂而皇之地在砚床上偷欢。
虽然,从表面上看,或许是命运让他意外被吴少爷给撞了个正着,但仔细想想看,就算不被看见,以这种人的性格来说,出格一次,就会有下次,被时代悲剧侵蚀的他,注定败给无法约束的本能欲望。
于是他消失了,被永远地封在那砚床之中。
而吴少爷也消失了,被即使努力,也无法打破的封建礼俗,以及男人的自尊打败了,他再也无法面对妻子,更加无法面对家族,恍惚间,一步踏空,永远消失在冰冷的水中。
玉莲也消失了,因为其实早在当初她选择继续维持这段婚姻,而妥协,把自己交给苏醒的人性本能欲望时,她就已经“死”了,在这个时代里,又有谁能逃脱被裹挟的命运?
执拗与看透:孤独终老死守的砚床
影片采用的是现在与过去的双线交错表达,刘冰鉴对画面的调色也是采用强烈的冷暖对比,却又不是那种固定的情绪表达,而是围绕他想呈现的意像服务。
一头一尾,用墨兰冷调呼应,前面是垂垂老矣的玉莲,守着那个一生难以启齿的“秘密”,选择执拗地死守砚床,却舍不得放弃这个,会真正关心他的“古董商”老头的陪伴,而始终以砚床为饵,试图把老头多留几次。
而伴随着老头一次又一次地陪伴,她“死”了很久的心,开始慢慢随着回忆起的过去渐渐跳动。
与丈夫初遇的美好,后来婚姻生活的美满,以及那段谁都有错,又似乎谁都没错的错乱关系,最终因为自己一次行差踏错,而间接造成的一桩悲剧。
“虽说阿根不是我害的,可40多年过去了,我总觉得,手上沾着阿根的血,黏黏的,怎么也洗不掉。”
最终,她在生命的尾声,看透了,只不过等到她决心坦白,回报老头时,却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有些话,只能说给自己,亦或那些早已消失的人:
“我不明白,要是我害了阿根,那又是谁,害了我呢。”
写在最后:
导演刘冰鉴说的:
“我把美丽的自然风光、文房四宝和江南民居构成了独特叙事语言,和人物一样,在影片中给了它们具有同等重要不可替代的重要位置。”
但其实这个故事,之所以在当年备受各方青睐,也不止是因为在《砚床》里,呈现了属于“徽派”文化的秀丽及其特殊的传统礼教文化。
还有不单只是一味抨击,而是客观阐述身在那个注定悲剧的时代里,封建礼教下的婚姻与人性本能欲望不可调和的矛盾与命运的必然。
它就像一块“遮羞布”,遮住的是封建礼教下“吃人”的潜移默化,而遮不住的是在婚姻里,不仅需要爱,还需要人性本能欲望的参与的“自然”。
在一场婚姻里,性是满足人性本能欲望需求的基础,爱是满足人性本能精神需求的基础。
唯有爱与性都得到抚慰,这段婚姻才是真正的圆满。